前天下午上海浦东机场发生的爆炸案把整个城市吓得不轻。事件是下午两点半左右发生的，到傍晚时，微博和微信朋友圈里有关这起爆炸的各种各样的消息已经刷屏。
所幸机场、警方和媒体及时的信息发布很快平复了市民的情绪，事实也再一次证明，公开透明的信息披露才是防止各种谣言和非理性恐慌蔓延的唯一正道。
据报道，爆炸案发生后不久，安保人员便隔离了事发的T2航站楼值机柜台C岛，并对一些相关区域进行地毯式排查。机场则提升了安检等级，加强对旅客进入候机楼时随身行李以及人身检查。按一些网友上传到网上的消息，基本做到了逢包必检。
在事件刚发生、原因尚未查明的情况下，这些举措毫无疑问是必要的。不过，这两天我听到了周遭许多市民以及一些新闻媒体、甚至有关专家的呼吁和建议，总的舆论倾向是要求永久性地全面升级机场、车站等场所的安全警戒，例如，今后对进入机场值机大厅的旅客就要进行安检等等。在我看来，这些都是因为强烈担忧而生发的近乎无意识的直觉反应，固然可以理解，但对于提高城市和社会的整体安全水平却是有害无益的。
一
首先我们必须认识到，这起事件属于纯粹的偶发事件，几乎不可能对这类事件作出任何有针对性的系统性的防范。
警方昨天通过媒体公布的进一步案情表明，制造浦东机场燃爆案件的犯罪嫌疑人是一位在昆山打工的贵州铜仁周姓青年男子。他沉溺于网上赌博，案发前，还曾在微信群中留言“欠了很多人的钱”，“准备去干一件疯狂至极的事情，丢小命是一定的”。由此可见，这并不是一起有着明确社会目标指向和有组织的行动。从统计的角度看，类似这样的极端事件发生的概率极低，而且坦率说也是防不胜防的。
如果我们暂时放下心头的惊恐，仔细想一下的话，就会认识到，6·12浦东机场燃爆案件在性质上其实同一位精神失常的人拿了一把切菜刀闯到熙熙攘攘的南京路步行街或其他人群密集的公共场所乱砍一气是一回事。一旦真的发生，造成的后果也不见得比这次机场爆炸更轻。但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难道我们今后应该将商业街、商场、电影院、体育场、地铁站……等等这些原本开放的公共场所都封闭起来，并对进入者进行安全检查?我敢说，把全上海三分之一的成年人都招为警察，也不足以实现这项“万无一失”的安全使命。再说，这真的是我们希望看到的吗?绝对的安全，与一个自由流动的开放社会注定是矛盾的。
我从事新闻工作25年，深知传播的首要规律——绝大多数引人关注、甚而震慑人心的新闻事件，不是因为它们对社会的影响特别重大，而恰是因为它们极为罕见。事件的重要性与事件的传播效果往往是很不相符的，为了难得一见的偶然事件而专门设置一整套防范措施，既不明智，也不会取得好的效果。因为偶然之所以是偶然，就是因为它没有正常轨迹可循。
二
更为重要的是，当我们在讨论任何公共政策时，我们都必须要有成本意识。我们千万不能想当然地认为，全面升级机场安全警戒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
假如我们听从了那些专家和媒体评论员的建议，在旅客进入机场值机大厅之前就进行安检，就意味着机场必须增添更多警力和设备。就算不考虑经济成本和资源浪费(它在很大程度上与进入候机厅前的安检是重复的)，我还是需要提醒一下这其中的机会成本——整个城市的警力是一个固定的常数，在两个机场多配置500名，就意味着其他地方必定要少配置500名，当然也就意味着其他刑事案件或意外情况的发生率会提高。机场安保力量同样如此，将更多的人员放在值机大厅门口，就意味着更为重要的候机厅和停机坪的安全保卫系数会下降。
追求“万无一失”的安全观还会产生难以定量的巨大社会成本——安检是需要时间的，而且经常需要不短的时间。据多个媒体报道，前天的临时紧急安检使进入浦东机场的旅客需要多排一个小时左右的长队。若常规性地多设一道安检，就意味着今后乘客有可能要比现在再提早半小时到一小时到达机场。上海浦东机场一年的旅客吞吐量在5000万人次以上，相信稍有一点社会阅历的人都明白，这5000多万个小时是一笔什么样的成本?
若我们进一步将它放到当前紧张的警民关系的大背景中去看，这其中的社会成本就更加难以估量。试想一下，一年5000万次不耐烦的排队和机械性的搜身中，会擦碰出怎样难以预测的冲突火花?
因此，就拿这个案子引发的思考来说，我们真正应当做的是投入更多精力加强日常的社会管理，例如进一步严格对易燃易爆物品的市场监控、强化社区对流动人口和特殊人群的精神健康关爱等等，而不是让更多荷枪实弹的警察站在机场航站楼门口。
三
在上海浦东国际机场的“啤酒瓶大爆竹”爆炸仅仅几个小时候，大洋那边传来了举世震骇的消息：奥兰多同性恋酒吧发生了9·11以来美国最大的恐怖袭击，50人当场死亡。我的同事连清川在昨天的分析文章里用“带入感”来形容事件在上海市民中引发的联想。
可以想像，美国的血案将增添我们中许多人对于城市安全的焦虑。考虑到3个月之后G20峰会将在临近上海的杭州举行，今后一段时间里，不仅是机场、车站，或许整个城市的安全防范都会从严从紧许多。
不能说这些是完全不需要的，然而我们应该认识到，浦东机场爆燃案是一起孤立的偶发事件，而奥兰多酒吧惨案是蔓延全世界的恐怖主义暴力活动的最新发展，是一个系统性问题。两者是性质截然不同的两类事件，它们所造成的影响和危害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这个世界必须、也一定能够从根本上铲除恐怖主义，但这个世界没有能力阻止那些因人生的挫败境遇而精神失常的行凶者。还好，他们只是极少数!
中国现行行政体制决定了我们的社会管理中有许多“集中运动”成分，技术问题经常因为舆论的聚焦而上升为政治问题。这其实是一种计划经济时代的遗留物，它对于一些特定目标——比如侦破某一件重大刑案——是有效的，但说实话，对于现代社会的管理——包括安全管理——日益无法适应。
如果你的情绪此刻正被道德热情完全占领，你一定会认为我说的所有这一切都散发着消极和冷漠。毕竟人命关天啊!而且，政府也经常作出这样的无限许诺。
然而我必须重复一遍，任何人、任何组织，包括政府，所掌握的资源都是有限的，只有将有限的安保资源用到最有价值的地方，整个社会才会赢得最大程度的安全。这还意味着，我们必须勇于承认我们不是无所不能的。
对那四位目前正躺在上海川沙人民医院病床上的不幸的受伤者来说，浦东机场值机柜台前的一次自制炸弹爆炸可能就是他们的全部。但对于城市的管理者来说，他们必须将整个城市的安全和所有市民的便利置于更重要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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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 孟洋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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