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添加了非法药物的减肥产品，从湖南中部一个偏僻村庄的地下黑作坊生产，经河南一名包装者的加工，摇身一变后又回到它的省会城市长沙，出售给消费者……
这只是十万余瓶减肥产品中的一粒。
警方从生产窝点清理出的假减肥产品
初步调查显示，由湖南娄底警方、食药监两部门联合，经数月调查，于8月底破获的这起涉案金额上亿的制售有毒有害食品案中，全国所有省市均有受害者“殃及”。
日前，红星新闻对这批减肥产品的终端消费市场进行抽样追踪发现，不少女性减肥者对自己吃过的这批减肥产品已被定性为有毒有害食品的消息，仍浑然不知。
“啊，我吃的是假的减肥产品吗？”直到红星新闻记者找上门，20岁出头、身材微微发福的长沙女士刘溪（化名）才知道，自己吃的全是黑作坊生产出来的假产品。
1引蛇出洞
为获得卖家信任
男侦查员伪装成女性陪聊
其实，这批减肥产品，以具备减肥功效的保健食品的形式流入市场。这批产品的最大危害，是其中添加了有毒有害违禁化学品——西布曲明。
娄底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局长侯迪凡介绍，西布曲明是一种中枢神经抑制剂，具有兴奋、抑食等作用，有可能引起血压升高、心率加快、厌食、失眠、肝功能异常等危害严重的副作用。2010年，国内就已停止生产、销售和使用西布曲明制剂和原料药，并将其列为减肥功效产品中非法添加的化学物质。
该案的线索，是阿里巴巴集团在日常风控排查中发现的。去年年底，湖南省公安厅与湖南省食药监局将阿里巴巴平台治理部推送的这条线索，移交给娄底市公安局和娄底市食药监局，经初步调查后，此案于今年4月立案。
娄底市公安局治安支队食品药品犯罪侦查大队教导员刘亮系该案的负责人之一，他告诉红星新闻，最初的线索很单一，只知道有一家卖减肥产品的淘宝店，注册地址在娄底市的双峰县，但食品已经下架。
双峰县的卖家是一对姐妹，她们对外联络的网名为“美人制造”。刘亮于是注册了一个微信号，用同一名女士的各种生活照做头像，提前发了一个月的朋友圈后，才与“美人制造”联系上。
“网络案件有两个特点，一是信息虚拟，绝大多数信息都是假的；二是传播快，任何一个环节走漏风声，整个犯罪网络都会惊动，所以必须秘密侦查。”刘亮说，为避免引起“美人制造”的怀疑，他有时不得不请妻子和对方语音聊天。
2乔装跟踪
深山简易作坊专做加工
一小时可生产一万粒
直到7月份，专案组才通过“美人制造”QQ空间的一张图片，发现其上家为安徽淮北的吴琼（化名）。
专案组进一步调查发现，吴琼并没有直接向“美人制造”发货，她其实只是个代理商，而真实的发货方实为河南尉氏县的张峰（化名）。
今年3月23日，“美人制造”在朋友圈发了一条消息称“包裹不知道到了多少”，其配图中有物流公司的名字字样，专案组随后找到这家物流公司的相关物流单，进而掌握了张峰的真实住址。
专案组还发现，5月31日，张峰从湖南省益阳市安化县进了一单货，发货方为安化县男子吴元（化名）。专案组赶赴安化县调查发现，吴元经常更换各种身份、手机号，从同一家物流公司向河南尉氏县发货。
警方暗访发现，吴元经常从安化县城的同一家快递公司发货，图中包裹即为吴元待发的货物
娄底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稽查支队副支队长彭乐平告诉红星新闻，吴元很狡猾，他白天睡觉，晚上就出来打牌、喝酒，或者去网吧。“他住在县城卖油漆的亲戚家，有一次调查组跟踪他到一个建材市场，发现他打牌到凌晨四点，然后就一直睡到下午五点。”
在对吴元进行一个半月的秘密跟踪后，专案组最终发现其生产窝点——极可能是县城20公里外的一栋四层楼房。
“我们有时候化妆成上山游玩的情侣上门讨水喝，有时候又乔装成地质勘探人员上门问路，最终才确定，这里就是生产窝点。”刘亮说。
生产窝点位于这栋四层楼房的底层车库，吴元用木板隔离出一个房间作为生产车间，他那套简易的生产工具，一个小时就能生产一万粒，有买家要货时，吴元才到此生产，一次几个小时就干完。
调查组进一步调查发现，张峰的进货渠道不止这一个，其另一条进货渠道在南京。从这两个渠道进得货物后，张峰包装、加工再售往全国各地。
7月19日，娄底市公安局和市食药监局在三省四地同时收网，主要犯罪嫌疑人悉数被抓获。
民警抓获吴元现场
3涉案金额上亿
30粒一盒每粒获利90倍
近百种“品牌”十万余盒流向市场
“中国有上亿服用减肥产品的消费者，近来年微商销售有毒有害减肥产品发展成一个黑灰产业，监管失控，愈演愈烈，需要严厉打击，绝不姑息。”娄底市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王成良称。
吴元供述，两年前他就开始做微商卖减肥产品，后从广东、浙江等地购买半自动胶囊填充机、填充物、胶囊外壳和西布曲明等制作“减肥胶囊”。
娄底警方介绍，犯罪团伙已存在两年左右时间，该案共有近百种“品牌”、十万余瓶减肥产品流向全国。其制售的成本，每粒不足1毛钱，其成品多为30粒装，售价288元，算下来每粒能获取90倍的利润。
在刘亮的办公室，红星新闻记者见到了部分减肥产品，“团伙内部人和消费者将这些产品叫‘小绿’或‘小红’，也就是绿色包装和红色包装。”刘亮介绍，张峰作为加工商，他自创品牌销售，下边的代理分几级，层层加价销售。
假减肥产品及其包装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些假冒伪劣产品的外包装破绽百出，“小绿”的包装盒上，曾有“16岁以下50岁以上不建议不服用本产品”的语句，其假冒的生产厂家根本不生产减肥产品，包装盒上的所谓防伪二维码也根本无从查询。
刘亮告诉红星新闻，此案目前共抓获了6名犯罪嫌疑人，其中5人为90后，这是一起典型的微商领域要案，“这些犯罪嫌疑人相互并不认识，他们通过网络联系，交易可能通过支付宝，或者微信红包，发货用假身份，各方面都相互隔离。”
通过这种非法手段，张峰在两年内就完成了财富的累积。彭乐平透露，张峰做了两年减肥产品的生意，就在县城了买了一套160多平方米的房子，一辆价值30多万元的车，另外账面上还有70多万元的现金。
4减肥产品去向？
已流向全国所有省市
5名嫌犯已被移送检察院起诉
专案组目前掌握了4万余条销售记录，根据这些线索，可初步认定这些减肥产品已流向了全国所有省市。
刘亮说，整理这些线索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接下来他们要与各地的警方联合，进一步追踪这些减肥产品的去向，弄清楚在这些交易记录终端中，哪些是中间代理商，哪些是最后的受害者。目前，已经有上千条受害者信息得到反馈。10月25日，本案6名犯罪嫌疑人中的5人已被移送检察院起诉。
初步调查显示，这些减肥产品的流向，美容机构占据了较大比重。红星新闻记者实地走访证实，湖南省株洲市新华西路上的一家养生食品店曾购买过一款可“夜间燃烧、消耗脂肪、促进吸收、控制食欲”的“排油丸”。
长沙的受害者刘溪是在同事黄晓的介绍下购买“小绿”的，刘溪皮肤白皙、面容姣好，但生孩子后身体发福，过去她试过“按摩减肥”，但成效不明显，今年三四月份，她开始服用“小绿”。她先是买试吃装，再按疗程吃，她描述，吃了这些产品后，厌食、亢奋、失眠，并伴有心悸和胸闷，可后来又感觉没有效果，没吃完。
专案组目前掌握了4万余条销售记录（销售总量超10万瓶），“消费者主要是女性，有代理商反馈把自己都吃晕了。”刘亮说。
刘溪等多名受害者告诉红星新闻，她们至今不知道卖减肥产品的商家的真实身份，但套路都基本一样，一开始是在淘宝，后来商家加她们微信直接销售，“卖家是个小伙子，人很热情，看不出多坏，但最近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云南芒市女子姚宏妹说，这种减肥产品效果很好，她的体重从65公斤暴减到了45公斤，但现在，“卖家已联系不上了”。
“这些减肥产品，是带有减肥功效的食品，属于特殊食品中的保健类，需要明确标注营养成分，但这些都是冒牌的减肥食品，一旦停用就会反弹，所以她们是以牺牲健康为代价去获得减肥效果。”彭乐平说，正确的减肥方式是运动和健康的饮食。
专案组还将调查非法添加剂西布曲明的来源，“但是，这个任务太艰巨了。”彭乐平说。
( 责任编辑: 景建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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