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过程中,万阿姨(律师)和唐乐成为了朋友,她们拉钩,“怪爷爷的事情,除了爸爸妈妈、警察叔叔阿姨、检察官叔叔阿姨以及心理老师阿姨,谁都不能说出去,谁说出去谁是小狗”。
电影《素媛》剧照,该片主要讲述了一个未成年少女在遭遇性侵后如何走出心灵的阴影和家人如何面对生活的故事。图片来自网络
唐乐打小就很爱笑,嘴角时不时向上扬起,笑意从眼睛里溢出来。
她像许多13岁女孩一样,爱美,有自己喜欢的明星,谈论到TFBOYS时眼里绽着光,看到精品店里的小饰品,会挪不动步子,一个个试了又试。大人口中的“那件事”似乎没有在她心里留下太多阴影。
8个月前的4月4日,她在和父亲争执后离家出走,48小时内遭到一名陌生男子多次性侵。她患有轻微精神障碍,无法理解那个“戴着眼镜的怪爷爷”对自己在床上做的事情,她的父母是来成都讨生活的小摊贩,绝望无助。
庆幸的是,他们遇到了一些温暖的人。
律师万淼焱,愿意免费受理案件,并且时刻注意保护孩子不受到二次伤害;成都市成华区法院在判决中判赔了心理康复费用,这在公开案例中是前所未有的;警察、法医,都给出了他们力所能及的帮助。
唐乐现在已重返校园,生活平静而快乐。有律师评价:“从这个女童被性侵案里,不仅能看到法制的进步,还有人性的温暖”。
消失的48小时
根据唐乐家人讲述以及判决书内容,记者大致还原了8个月前的场景。
4月4日,天已经黑了,在外面摆摊的唐远明临时回家取东西,撞见女儿在玩手机,没有吃晚饭,唐远明气恼中与女儿起了争执,手机摔到了地上。
父亲走后,这个处于青春期的女孩越想越生气,她穿上自己最好的一件外套,拖着一个白底粉色斑点的行李箱,从小区后门离家出走了,走时还不忘带上棕色泰迪熊玩具。
事后提起这个场景,唐乐的父母都很内疚。唐乐妈妈说,“乐乐是个苦命的娃儿,从小多灾多病”。5个月大时被确诊左重复肾(3个肾脏)并输尿管畸形,两岁半感染了流行性乙型脑炎未能及时治疗,留下癫痫后遗症,导致精神智力发育迟滞,智商66分。
正因女儿多病,父母内心歉疚,对她格外好,总是鼓励,极少批评。
对唐乐来说,第一次离家出走,她也不知道去哪儿,漫无目的地在成都街头游荡。她的父亲母亲,正在家附近的路边摆地摊,他们通常要干到凌晨三点才收工。
夜里十一点左右,一位“戴着黑色眼镜的爷爷”骑着电动车经过,主动搭讪了唐乐,得知唐乐离家出走后,他发出邀请,“要不然你去我家里歇一晚嘛”。
这个有些轻度智力障碍的女孩没有多想,就同意了。
夜里,这名63岁的男子以“家里只有一床铺盖”为由,和唐乐睡在了一起,并对她进行了两次性侵。
一整夜,唐乐都害怕得没有睡着。根据警方笔录,她并不清楚这些行为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不愿意,但又害怕,我怕他打我,所以他叫我干什么,我都同意了”。
4月5日上午,这名男子将唐乐带到了一家商业广场,让其自行玩耍以后离开。到了晚上再去接她回居住地,期间又对唐乐进行了两次性侵。6日上午,该男子再次带唐乐到商业广场,并准备在晚上接她回居住地。
4月6日晚18时,唐乐终于被焦急的家人找到。
临睡前,母亲担心女儿,专门检查了唐乐的内裤,她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睡到女儿床上,拉着她的手说,“唐乐,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妈妈讲,要不然影响你一辈子”,唐乐才慢慢开口,说自己遇到了一个骑电瓶车的老爷爷,他们睡在一起,“爷爷对我做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按唐乐描述,那个老爷爷还嘱咐她,“以后我去你父亲的摊子照顾你家的生意,如果以后我们在外面碰见了,你就装作不认识我,好吗”。
嫌疑人几易口供
当天夜里,唐远明夫妇即带着唐乐去报警。
刚出小区后门,唐乐便指认了马路上一个人,“那个就是骑电瓶车的爷爷”。
那的确是犯罪嫌疑人史白,他是成都本地人,做过数学老师,看起来文质彬彬,写得一手清秀的正楷字,已离异多年。被唐远明拦下时,他矢口否认,称自己根本不认识眼前的女孩。
在派出所,史白几易口供。
一开始他坚称,“我不认识这个女孩”。
当唐乐的行李箱在他家被发现时,他将说法改成,“我只是见过那个小女孩,并把她带到家里住了两天,小女孩睡在卧室的床上,我在沙发上睡的觉,我并不知道那个女孩的名字”。
各项鉴定结果出来后,史白无法抵赖和唐乐发生性关系的事实,便说,“我感觉她长得不像未成年人,而且想和我发生性关系”。
相关法律人士介绍,刑法第236条明确规定:“奸淫不满十四周岁的幼女的,以强奸论,从重处罚”。但在实践中,通常会参照《关于依法惩治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意见》来实施,其中有一个“明知”原则,即行为人“明知”对方是幼女,还实施性侵害行为,才从重处罚。
上述意见显示,只要与未满12周岁的幼女发生性关系,一律推定为“明知”,而与12-14周岁幼女发生性关系,不一定会推定为“明知”,还要结合其身体发育、衣着等情况来推定。
唐乐今年13岁了,身高超过一米六,正处于一个比较难界定的范围。
她的家人多次录笔录,表示唐乐对性知识了解非常匮乏,虽然已经13岁,什么都不懂,成天和七八岁的小孩玩耍,家里没有电视,就玩些树叶、沙子,“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
但嫌疑人一直试图抵赖,更糟糕的是,一个月后的五月初,唐乐被发现怀孕了。
唐乐什么都不懂,在她的概念里,有娃娃就要结婚,她发愁,“他那么老了,我咋个和他结婚,我的娃娃要和他姓,我不想”。
得知唐乐怀孕后,嫌疑人仍一口咬定,他不清楚唐乐的年龄,认为唐乐是主动与自己发生性关系,试图减轻量刑。
在这场关于真相的拉锯中,唐乐父母的关系开始出现裂痕。
他们深深自责,却又相互指责,丈夫斥责妻子没有教女儿性知识,“你怎么做妈妈的,你为什么没教她不能和陌生男人乱走”,而妻子则怨怼丈夫,“如果不是你和她吵架,她会离家出走吗”。
他们文化水平不高,在这座城市没有太多依靠,有太多情绪无处发泄,只能互相撕扯,两个人躲在家呜呜咽咽地哭。
“具有破冰意义”的判决
成都女律师万淼焱免费受理了这起案件。
作为女性,万淼焱十分关注家暴和儿童性侵这类案子,她心里清楚,唐乐肚子里的孩子,肯定不能生下来,她告诉唐远明夫妇,给孩子流产,同样能做亲子鉴定,如果生下孩子,就耽误唐乐一生。
达成共识后,唐乐流产了,亲子鉴定意见书显示,被告人史白是被害人子宫内胚胎组织的生物学父亲。
之后,唐乐一家提起了刑事附带民事诉讼。
在女童性侵案中请求损失赔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公开的案例中,大多数女童被性侵案的赔偿是“填补式”的——受害人受伤后去医院治疗,支付了多少钱,便赔偿多少钱,没有治疗发票等证据支持,便没有赔偿。
实际上,许多女童性侵案中,受害人遭受到的心理伤害并不亚于身体损伤,身体损伤可以通过药物治疗恢复,而精神上的阴影,会相伴一生,许多孩子认为自己“被弄脏了”,甚至恐惧和异性接触。
万淼焱希望唐乐能在案子宣判后,还能获得一些心理康复的费用。
这种精神康复费用是有法可依的,2013年发布的《关于依法惩治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意见》中,首次将遭受性侵害未成年人的精神康复费用纳入判赔范围。但此前在全国并未有判决的先例。
在成都市妇联的帮助下,万淼焱在开庭前就请专业的心理医生为唐乐做过4次心理咨询,这样一来,唐乐做心理治疗便成了“已经发生过,接下来还会继续产生”的费用,并有票据为证。
11月2日,案子宣判,法院认为,本案中被害人年龄未满14周岁,且患有脑器质性精神障碍,心智成熟程度与智力发育水平根本无法辨认和理解性行为的含义,也不能正确的表达自己性方面的意志,虽然被害人的外貌特征可能让被告人无法明知被害人未满14周岁,但被告人利用被害人无法辨认和理解性行为不知反抗而实施奸淫行为,应当构成强奸罪。
被告人史白多次强奸被害人,且导致其怀孕人流后果,情节恶劣,依法应当从重处罚,据此判处史白有期徒刑11年,赔偿受害者11520.23元,其中3000元为后续心理康复费用。
这3000元心理康复费来之不易,有媒体评价“具有破冰意义”。有学者认为,心理康复费用是一种变通性的方案,但本质上已经属于精神损害赔偿的范畴。会成为其他类似案件的典型判例。
减少对被性侵儿童的二次伤害
除了寻求法律上的正义,万淼焱“希望乐乐能靠自己的努力活着,和同龄的小朋友享有一样的喜怒哀乐”。
由于癫痫后遗症,唐乐从小学四年级开始便失学在家,万淼焱联系了成都市妇联、成华区人民检察院,希望帮助解决唐乐完成义务教育的问题。
很幸运,唐乐在9月1日,案子还未宣判,便开始重返校园。
唐乐现在的生活平静又快乐。前段时间,学校组织家长和孩子一起去了海洋馆参观,唐乐第一次看到了美人鱼、海豚、小丑鱼,拍了很多小视频发给万阿姨,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她的快乐。
这就是万淼焱最想看到的,“我希望他家就这么平静地生活下去”。对被性侵过的孩子来说,平静的生活,和睦的家庭环境,是能给孩子治愈的最好的礼物。
她很清楚,“这个案子,一切都在给乐乐开绿灯,她是一个特例”,但她希望,“以后乐乐不再是一个特例”。
作为长期关注家暴和儿童性侵领域的律师,万淼焱一直希望社会各界能达成共识,尽量减少对被侵害儿童的二次伤害。
第一次和唐乐见面,万淼焱穿着白衬衫搭配背带裙,在律所最好的一间办公室,空调温度设置在26摄氏度,关起房门,和唐乐聊天。
为了让孩子有安全感,还专门给唐乐准备了礼物,一个咧嘴笑的娃娃,和一只写着“爱你每一天”的小熊公仔。这两个娃娃都有半人高,孩子抱着正好。
交谈的第一句话,万淼焱说的是,“你长得好斯文”,唐乐不明白斯文是什么意思,这位亲切的万阿姨便打开手机,搜索一堆“斯文女孩”的照片,两人凑在一块儿看。
聊天过程中,万阿姨和唐乐成为了朋友,她们拉钩,“怪爷爷的事情,除了爸爸妈妈、警察叔叔阿姨、检察官叔叔阿姨以及心理老师阿姨,谁都不能说出去,谁说出去谁是小狗”。
万淼焱会提醒唐乐身边的每一个人,尽量减少对她的二次伤害,包括唐乐的父母。关于乐乐的“那件事”,没人再会提起,大家聊的话题是,“今天乐乐在学校打羽毛球了吗”,“老师有没有夸你”,“今天老师发短信说乐乐要开始穿文胸了”。
和警察打交道时,她会叮嘱,希望警察去找唐乐时,尽量不穿警服,不开警车,请唐乐做笔录时,尽量让女警官来询问。
“乐乐还小,对方在性侵过程中并未使用暴力,如果她不觉得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没什么伤害。如果在这个时候,家长、外面的人对孩子施加语言暴力,这些会真正摧毁这个孩子,你等于杀掉了她”。
接手过很多女童性侵案,万淼焱能感觉到,保护孩子不受二次伤害这块,我们国家做得越来越好了。
她记得两件小事。
一次是去医院检查,她给被性侵的孩子挂号挂的是妇科,有个中年男人看到了指指点点,那么小的娃娃就挂妇科,有位警察听到了走过去拍了拍那个中年男子的肩膀说,你说话注意点儿,这是我家娃儿。
还有一次,她出差回来去看一个被性侵的孩子,当时孩子在法医那儿做鉴定,她走进派出所看到的画面是:法医叔叔背着手,藏了一袋零食在身后,孩子看到法医叔叔就扑过去,往他身上蹭,问,这个饼干是不是给我的,还问,我上次画的那个画好不好,需不需要再画。
事后她才知道,孩子说的“画画”,其实是一次心理测评,孩子以画画的方式答题,“能做到孩子都不察觉,这样真的很好”。
她曾经和唐乐聊起过,长大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想要有自己工作,挣钱了好好回报爸爸妈妈。要给爸爸请两个小工,让爸爸不那么辛苦,要给妈妈买一个小房子,和很多漂亮的衣服。希望自己能够开一家花店,有一个帅气的男朋友,像TFBOYS的王源那样帅”。
万淼焱摸了摸唐乐的头,“这些乐乐长大了都会有,因为乐乐本来就是这么漂亮斯文的孩子”。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唐乐、唐远明、张华、史白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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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 孟洋洋 )